有人说人生短暂，可有谁能记住生命中经历的所有人事过往？有人说人生漫长，可又有谁能一一回报生命的给予和爱的供养？
　　
　　我童年的大部分时光是在一座古老的四合院里度过的，伴随着伙伴们的嬉笑打闹并夹杂着外婆呼唤我回家的声音，早已成为我记忆里最美妙的旋律。
　　
　　外婆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没受过什么教育，把自己的大半生的时间都用在了家人的身上，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妇人，却用尽她所能理解和付出的全部的爱，让我拥有了幸福快乐的童年，学会了淳朴和善良。
　　
　　随着学业任务的加重，我去到那个四合院的时间也越来越少，等我大一暑假再次回到那熟悉的小院时，外婆已因患老年痴呆不能与人正常交流。霎时间我发现那记忆中满是鲜花和笑声的小院已经不见了，我眼前只剩下黑灰的墙壁和低垂的房檐，我的童年记忆仿佛变成了一张黑白的老照片，没有了色彩并且残破不堪。
　　
　　那个暑假我几乎天天都去外婆家，一待就是一整天。我的外婆，那个曾经站在巷口大声呼唤我名字的外婆，如今却只会做一件事情了，每天她颤颤巍巍地拿着小凳坐到小巷的墙角边，从清晨到黄昏，就这样一直坐着，一直望着巷口，嘴里一直自言自语......
　　
　　我试图和她交流，可每每得到的回复都是冷漠的眼神，在她的眼中我只是一个为她送饭菜的陌生人了，也许在她苍老后的回忆中，早已没有了对我长大后的记忆，那一年年屈指可数的见面和问候，在外婆对我的关爱和呵护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母亲对我说，你外婆还清醒的时候常常问起你，总问你什么时候放假？总说在柜子里给你留了好吃的东西。
　　
　　外婆望着那个巷口是在等待她最疼爱的孙女吗？那个像脱缰野马般奔向她怀抱的孩子，那个接过她手中的美食就变得温顺乖巧的孩子。
　　
　　看着那样默然又苍老的外婆，我时常想到在我离开小院的十几年间，有多少个周末，外婆也像这样痴痴地站在巷口，手中拿着美味的食物和新奇的玩具，等着我的到来，等着我又一次成为围绕在她身边的小小鸟，结果却只是一次次的失望，我仿佛能看到外婆转身进屋时脸上的失落，听到她口中发出不住的哀伤。
　　
　　就在那个暑假我望着外婆，外婆望着巷口，我们都用自己的方式来怀念着这段亲情，不同的是，外婆期待着它的到来，而我，却眼见着它的流逝。
　　
　　那年暑假，那曾经承载了我快乐童年的小巷，印着外婆那被日光缩短又拉长的身影，成为我人生第一道充满愧疚和悔恨的伤痕。
　　
　　外婆去世已经快十年了，在这十年里我经历了很多人生改变，我有了自己的工作成为了一名教师，我有了自己的家庭成为了别人的妻子，也当了母亲。每当我经历这些大事时，我总会在一个人安静下来的时候想到我的外婆，那种思索并不只是对外婆的怀念，更是对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和愧疚。
　　
　　前几天，父亲在网上选购新床单，问我喜欢哪种样式，我说，选你和妈喜欢的就好了啊！父亲高兴地说，我买两套，你选一套你喜欢的，周末回家你也在这里睡。
　　
　　我望着父亲的脸，不知怎的，又想到在巷口独自等候孙女的外婆。在我的印象中，父亲还是那样年轻强壮，随时充满活力，可此刻我凝望着父亲的脸，两鬓微白，皱纹也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他的额头和眼角，原本明亮清澈的眼神也因为岁月的侵蚀变得有些疲惫，父亲也望着我，因为等待我的回答双眼满含着期待和喜悦。
　　
　　我鼻子一酸，赶紧指着印了小黄人图案的床单说，我喜欢这套。本想着父亲要笑我幼稚，没想到他却得意地说，就知道你要选这个。
　　
　　我忍着一口气，冲进卫生间，眼泪像断了线珠子不停地往下掉，我惊讶于时间流逝的飞速，更恐惧于生命的短暂，如果说时间没有给我报答外婆的机会，那我对父母又回报了什么呢？想到每次晚归，父母房中都亮着灯，等听到我回家的声音才关灯睡觉，想到每次出门，父母都像照顾小孩子一般帮我把东西分类放好......而如今他们对我的期望仅仅是陪伴。
　　
　　当天晚上在抱儿子去睡觉前，我习惯性地亲吻了儿子的额头，并对他说，我爱你。不经意间瞥见父母亲望着我们微微地笑，我抱起儿子走向他们，对儿子说，跟外公外婆说晚安。
　　
　　儿子乖巧地搂着外公外婆的脖子，使劲地亲了亲他们，我顺势也抱着父母亲，轻声地说，我也爱你们。
　　
　　抱着儿子离开时，我忍不住偷偷地看了看父母脸上的表情，他们诧异地望着我，可嘴角却忍不住流露出幸福的笑容。
　　
　　夜深了，我闭上眼睛，外婆在夕阳下被拉长的身影又出现在我眼前，可这一次，我的记忆中不再是灰黑的墙壁和寂寞的小巷，落日的余晖洒满整个世界，外婆也不再是一脸默然，她轻闭双眼，嘴角微微上扬，在等待了那么多年以后，她的小小鸟终于回到了她的身旁。
　　
　　我们不能停滞时光，不能防止衰老，更不能避免死亡，血脉亲情如同河流奔流不息，繁衍生命，唯有爱才能让家人彼此珍惜，给彼此依靠，而对于这一切，陪伴才是最动人的报答。

　　作者：周  舒      单位：阆中市二龙镇小学
　　该文在“我与孝道”征文活动中荣获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