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一九九零年，涉世不深的我，告别亲朋，去接受军营生活的熏陶和洗礼……。岁月悠悠，斗转星移，从战士到班长、军校学员……。如今二十六个春秋过去了，但记忆里那份依依难舍的骨肉亲情、无微不至的深切关怀，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深处，时常萦怀于心，激励着我一路向前。

　　
梦想在召唤

　　生长的农村我，十分喜欢乡村“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乡土气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娴适生活、山清水秀的自然风光和古朴淳厚的乡风民俗，但父辈们在田间地头“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劳作生活也深深烙在我心里，我梦寐以求到更广阔的天地中去打拼和发展，渴望有朝一日改变家乡的面貌和人生的命运。一九九零年春节，听说乡上要征召一批春季兵，高中尚未毕业的我怦然心动——当兵去！虽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但我还是决心对人生和未来做一次挑战。向父母说出自己的想法后，意料之中遭到了坚决反对。军人出身的父亲反复告诫我军营生活不是普通人想象的那样安逸舒适，其中的艰辛是常人难以想象的。但我不想放弃，不是一直渴望有展示自己的机会吗，军营一定会有我的用武之地，于是抱定了当兵的念头。见我心意已决，父母只好同意。父亲说：“老三（小名），你出生在农村，兄弟姐妹多，作父母的没法给你创造更好的条件，本指望你通过读书考学找到出路，你偏要去当兵，道路是你自己选择的，能不能趟得通就看你的造化了......。”父亲还想劝我回心转意。
　　
　　“爸，我一定不会辜负您们！”话语里我信心十足，一次实现梦想的尝试就这样开始了。　　

一块双狮表

　　我顺利通过了体检和政审，即将应征入伍。随后的几天，父亲在家里一遍一遍教我打背包，给我讲了很多他在军营的生活体验和人生感悟......。我明白父亲的良苦用心，他是想用自己的人生经历给我些启迪，让我少走弯路。我选择当兵，其中也有父亲的影响，父亲有时不经意中讲述他的的军旅生涯——他解放初读过师范，在那个年代算是有些文化吧，投笔从戎后，先当侦察兵，再进特务连，因为懂三角函数，又改当炮兵，最后还提了干，当了师部文化干事......。父亲有些传奇色彩的经历也使我从小对军营生活产生了向往，最终也影响到了我人生道路的选择吧。
　　
　　离家前的晚上，我辗转反侧，思绪万千，心里有种莫名的惆怅、纠结和伤感：就要离开家乡了，这里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我都是那样熟悉，而为了心中的梦想，就要踏上陌生的征途了，前路漫漫，等待我的将是一次怎样的人生历练呢？
　　
　　第二天一早，我换上崭新的军装，准备到乡上集结。从卧室出来，父母、姐姐、妹妹都早已在门口等候了。
　　
　　“到了部队后遇事莫急躁，多动脑筋，三思而行；你还是个学生，没有社会阅历，我们都很担心你……。”父亲一再叮嘱，还是放心不下。
　　
　　“对了，把这个戴上吧”父亲从他上衣口袋掏出一块手亮裎裎的手表递到我面前说:“给你买的，双狮牌，带日历的，防震防水，在部队用得着。”
　　
　　“哇，真漂亮，很贵吧！”我赶紧双手接过手表，边欣赏边赞叹。
　　
　　“是贵哟，一百二十多块，你刚上高中时就想要块表，但你爸就那点工资收入，没舍得买，他现在戴的还是二十几年前买的老上海表，比你的年龄还长，都修了好多次也没舍得换哦！”母亲的话说得很随意，但我感受得到为我买块手表父母下了多大的决心。
　　
　　“旧表有旧表的好处，戴久了就有感情了，真舍不得换。”父亲轻轻吐了口气，像是自言自语。然后又提醒我说：“戴上试试吧。”边说边拿过手表，拉过我的左手往上套。父亲的双手都是厚厚的老茧，从我手腕上滑过时我能感到了皮肤轻微的疼痛。看着他手背上凸兀的青筋，我心里突然有种刺痛的感觉：父亲真是辛劳呵，他虽是一名乡干部，但一家老小都要靠他微薄的工资养活，生活的重担让他常年过着半工半农的生活，平常只要一回家，要么丢下手头的那个不知拎了多少年的黑皱皱的公文包就下地忙农活，要么提着渔网就到离家五六里地的河里捕鱼为家人改善生活。从我记事起几乎没见父亲穿过一件新衣服，平常他穿得最多的就是一身洗得有些泛白的蓝色帆布衣服，逢年过节，母亲说给他缝制新衣服，他也常是一句话“还是你们添吧，我这身衣服既经穿又经脏，工作劳动两不误。”
　　
　　“感觉一下，如何？”在我思忖之际，父亲已经将手表戴的我的手腕上了。
　　
　　“可以，可以。”我摇晃着手腕回答。
　　
　　“合适就好！”父亲显然很重视我的感受。
　　
　　买这块手表要花掉父亲两个月的工资呵！陡然间，我觉得这块手表变得格外沉重，我明白了父母给我买这块表的特殊用意，它饱含着父母的希望和期待呵！我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不能辜负父母的心愿，要让这块表见证我在军营每一天的成长和每一点的进步！
　　
　　父亲抬起手看了看他佩戴的老上海表，然后发了话：“差不多了，我们送老三走吧。”
　　
　　天刚朦朦亮，三月的晨风中还夹着丝丝寒意，吹在脸上凉嗖嗖的。“老三，自己照顾好自己哟！”姐姐又叮嘱了一句，“哥——”妹妹则只轻声叫了我一声，她们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晓得了，你们快回吧，外面冷。”我不敢看姐姐和妹妹，感觉得出她们的眼里一定噙着泪水。那一刻，我的鼻子有些酸，亲情的温暖在我内心激荡，我努力控制自己，不让家人看出来……。

外婆的嘱托

　　很快到了乡政府，一起入伍的同乡也陆续到来了，前来送行的亲朋好友聚集在一起，很是喧闹。佩戴大红花、放鞭炮、敲锣鼓，一辆披红戴彩的解放牌汽车早已停放在乡政府院坝中，我们准备出发了。现场沉浸在依依难舍的气氛中，有人在小声啜泣，有人在轻声叮嘱，我站在父母身边，父母则沉默着没再说什么。
　　
　　“老三，你在这里，我找你好久呵！”我感到有人扯了一下我的衣袖，侧身一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原来是外婆！
　　
　　“这么冷的天，路又不好走，你咋来了？你看，手都是冰凉的了，还一头的露水！”母亲拉着外婆的手心疼地说，赶紧用衣袖轻轻拂去外婆的头顶的露水。
　　
　　“我不放心啦，老三这一走，要好久才回来哟，说不定等他回来我都不在了呵！”我这才看清，满头白发的外婆是拄着半截竹棍才走来的，因为天冷，外婆说话都有些颤颤微微的。
　　
　　“外婆——”我叫了一声，却哽咽得说不出话了。老外婆76岁的年纪了，从相隔20多里外的乡村走来，大白天也要两个多小时啊！就在我愣神之际，外婆又抖抖嗦嗦地从身上摸出一个手帕裹着的小包，打开，从里面拿出几张钞票。“老三，这40元钱你拿着，到部队别饿着了！”说着就往我手里塞。
　　
　　“外婆，我怎能要你的钱！”我一边推辞，一边求救似的望着父母。
　　
　　“哎，老三，你就拿着吧，不然外婆要生气了，只是不要辜负了老人家哈！”母亲见外婆执意要给，就劝我收下了。
　　
　　那一瞬，慈眉善目的外婆带给我的是心灵深处的震憾，是油然而生的感动，是伴随一生的激励和鼓舞！
　　
　　“嘟——嘟——”急促有力的哨音响起，接着传来接兵排长声音：“全体新兵都有了——面向我——集合！”我赶紧拉着外婆瘦骨嶙峋的手说：“外婆您保重身体啊，我回来就来看您！”然后拎过旅行包上了汽车。送行的亲朋把车子四周围得密密匝匝，车下有人在大声喊着新兵名字，有人开始放声大哭，那场面揪心、感人。
　　
　　“老三，听话哈！”外婆双手紧紧拄着拐杖，倾身向前，用尽力气大声叮嘱我。车子在缓缓前行，我惟有一个劲点头。外婆和父母一直伫立在晨风中，看着我和战友们渐行渐远。送行的队伍终于消失在视线中，我才觉得心里涌动着的阵阵酸楚，凝聚在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

永久的怀念

　　多少个日日夜夜，外婆那清矍削瘦的身影、父母那默默无言的注视，早已铭刻在我记忆深处，铭刻在我生命之中，每每想起总让我心潮起伏。父亲给我的那块手表，我一直小心呵护着。因为我明白：那块表承载着亲人对我的嘱托、期待和祝福，寄托着平安、顺利和健康，是吉祥的化身，戴着它，总觉得无数双炯炯的眼睛在注视着我，有股无形的力量在鼓舞着我战胜困难，勇往直前。而外婆给的40元钱，直到三个月新训结束我也未舍得用一分一文，分配到基层中队后，我用外婆给的40元钱买了不少文化学习方面的书籍，艰苦的训练之余，带给我知识养分，让我感到充实而满足......。亲人的关爱化着了无穷的力量，入伍当年，我就参加了骨干集训，第二年又当了班长，第三年，我如愿考上了军校。
　　
　　春节前夕军校放寒假，离家三年的我，带着“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迫切心情踏上了返乡之路。
　　
　　回到家，还未放下行囊，我就给父母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军礼。父亲拍着我的肩膀说：“老三，有长进了哈，都考上军校了！”父亲的目光依旧深邃，但额头又增添了许多皱纹，母亲则端详地看着我，笑容依旧慈祥，但头上依稀冒出了白发。
　　
　　“外婆还好吧？”我迫不及待地问。
　　
　　“外婆——”
　　
　　母亲哽咽着说：“在你当兵的第二年外婆就走了，临走前外婆都在牵挂你，还不让我们不要告诉你，怕你分心呵！”
　　
　　陡然间，我的心沉到了冰窟，一股巨大的刺痛袭来，让我感到窒息，不敢相信外婆就这样匆匆离开了我们......。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外婆的坟前，她的坟莹上已长满青草。外婆送我的一幕又闪耀在眼前，依然那么清晰，那么真切，然而，我却未能送老人最后一程，这是一种不可名状、难以言表的痛楚呵！“尽道是伤春，不似悲秋怨”。在外婆的坟前，我久久地伫立，默默寄托哀思......。
　　
　　三年前，父亲也不幸病逝。临终前，父亲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一一拉着我们几个子女的手说：“人事天命，自然规律，你们不要难过，好好培养你们的下一代......。”
　　
　　望着枯瘦如柴的父亲，我再次泪流满面。为把我们兄弟姐妹拉扯大，父亲一生辛劳，我们还未好好尽尽孝道，他却已走到生命的尽头，哪怕是弥留之际，他还是寄愿和关心我们和我们的后辈，那一刻，我明白了什么是世间最伟大的、最真挚、最无私、最深沉的爱！
　　
　　大爱如山，大孝无痕。 “爱”是生命交接的链条，“孝”是无法重现的幸福。如今，我将母亲接到了城里与我们一起生活，我明白，只有亲情才能排缱老人的寂寞，只有子女之“孝”能让老人家笑口常开，安享晚年。
　　
　　无论时光怎样流逝，岁月如何漂泊，那段珍贵的记忆，我将用一生的时光去守候和珍藏。我会用感恩的心，去弘扬传统、恪守孝道，去传承美德、播撒关爱，此生不敢停顿，不敢懈怠。

     作者：卢  红     单位：市地税局

    该文在“我与孝道”征文活动中荣获一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