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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与孝道征文获奖作品】母亲的伤痛
来源:南充市纪委宣传部        发布时间:2016-08-16 16:19:20

 

  正月初一早上,一家人正准备出门的时候,母亲的手机响了。
  
  母亲用的是老年机,铃音嘹亮,几间屋都听得到。一接电话,母亲的脸色就变了,失魂落魄地对我们说:“小舅死了”。
  
  我们一脸惊恐,赶紧陪着母亲坐下来,七嘴八舌地安慰她:“小舅病了多年,走都走了,您别太伤心,啊!”、“小舅生前您可没少操心,也对得起他了”……
  
  “昨晚还给我打电话拜年啊,太不正常了!”坐了一口气,母亲又喃喃地说。
  
  母亲在娘家是老大。她自幼丧母,父亲解放前被拉壮丁走了,两个弟弟都送了人。母亲从小被大伯父收养,大伯父就是我们的外公。
  
  小舅是外公的独子。外公有一个养子,大小舅几岁。但小舅最聪明,长得英俊,又能说会道,他和母亲一起长大,感情也最深挚,我们两家关系也很好。小舅年纪轻轻就当了队长,有两儿一女,大儿子冬儿还是母亲的干儿子。舅妈很会持家,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但中年以后,小舅却命运多舛、频遭变故。
  
  八十年代中期,上初中的冬儿突然离家出走、人间蒸发。从那天起,小舅听到风就是雨,像个疯子一样满世界找孩子,河里塘里捞遍了、县里省里寻遍了,可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母亲也托人到处打听,但都没有结果。小舅借酒浇愁,肠子都悔青了,他怪自己恨铁不成钢,把孩子打跑了,将家里凡是打过孩子的拴牛绳、竹扁担、擀面杖一把火全部烧了。舅母嚎哭了好多天,动不动就扭到小舅闹。表弟和表妹也惨,由于爸妈心情不好,一不留神就会莫名其妙地遭受皮肉之苦。
  
  母亲很着急,害怕这个家垮下去,苦口婆心地开导他们:“怄啥怄,他都不要你们了,就当没有生养他”、“你还有儿有女,都是你的骨肉,可不能苦了他们啊!”……
  
  其实母亲心里也放不下这个干儿。冬儿虽然顽劣,学习成绩也不好,但人很乖巧,眼睛水灵灵的,叫个“妈妈”甜腻腻的。尽管母亲已经有我们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但她还是很乐意多一个儿子。冬儿大我两岁,我叫他冬哥,以前每次到外婆家去,他们两个都亲得令人忌妒。
  
  冬哥出走的时候,我小学即将毕业,二哥和姐姐正上初中,大哥已经工作。母亲每次跟我们说起冬儿就恨声叹气,咒人贩子坑蒙拐骗、丧尽天良,骂冬儿头脑简单、心胸狭窄。
  
  最可怜的是外婆,老泪流尽也没再看见冬儿一眼。临死的时候,她拉着小舅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一定要,把大孙子……给我找回来,啊……”小舅茫然地点着头,眼泪啪嗒啪嗒地落在外婆渐渐冰凉的手上。
  
  小舅把外婆埋在了她生前常去眺望的山垭口,只要冬儿一回来,她就能够看得见。
  
  六七年后,杳无音信的冬哥突然回来了,而且还带回来一个女人,这个女人长得还挺不错。出走一个儿子,回来一对新人,剧情才这里一下子被推向了高潮。小舅一家人喜极而泣,光明再次照亮了这个曾经阴霾笼罩的家庭。萎靡了多年的小舅终于一下挺直了腰杆,张落着给儿子办了喜酒。我们都为小舅高兴,以为他们家总算破镜重圆、苦尽甘来了。
  
  但好景不长,短暂的幸福就如婚宴上鞭炮一样,一阵炸响,青烟散去,就灰飞烟灭了。小舅很快就发现这个儿子已经人品败坏、面目全非。六七年过去,儿子对他的仇恨不但没有销减,反而更加强悍了,而且看谁都不顺眼,跟谁都对抗。显然他这不是迷途知返,而是回家“讨债”来了。
  
  冬哥对小舅的恨,对家人的恶,我们没有目睹,都是母亲告诉的。但他对我母亲却比出走之前还亲。每次来都会给母亲买些礼物,冰糖啊、水果啊,都是甜心暖心的东西,“妈妈”“妈妈”地叫得人心酥软。母亲过生日,他比我们哪个都跑得快,早早地就在老家等到了。
  
  那时我们弟兄姐妹全都在外工作,家境比过去好了很多。母亲是个心直口快、疾恶如仇的人,每次冬哥一来她就说:“把东西拿去给你妈老汉儿,亲的都不认,认我干啥!”、“我不要跟你爹妈争儿子,我有三个儿子,不差你这个!”、“你不认父母,就莫来认我,也不要进我家的门!”……这些话,句句带刺,犹如一发发炮弹飞向他,全都直击要害,真是狠到头了。
  
  冬哥并没有浪子回头,而且后来又抛下妻儿再度离家出走。表嫂等了两年,终于失望,丢下孩子远嫁他乡了。老婆跑了,冬哥没当回事,他坑蒙拐骗惯了,早就在外面有了女人,有时还带来看我母亲。母亲口威心善,对他真正恶不起来,来了还是会做饭给他吃,他送的东西也不会真的就给他统统扔出去。我们弟兄姐妹都不爱搭理他,这样一个六亲不认的人,我们实在无法容忍。然而我们又都有些忌惮他,他这人有异术,画符捉鬼、切脉下药样样都来,在外面似乎邪正通吃,招惹了他是没好果子吃的。
  
  九十年代末期,小舅突然被查出了尿毒症,在县医院做了手术。医生无情地告诉我们:“可能活不了几年了”。
  
  舅母整天以泪洗面。母亲也黯然神伤,整日和舅母守在小舅病床边忙前忙后,端屎倒尿。在广东打工的表弟和表妹都专门赶了回来,唯独冬哥始终都没有出现。手术用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伤口还未痊愈,小舅就挣扎着强行回家了。在家里没休养好久就裆里挂着个尿袋下地劳动了。
  
  冬哥辗转在省内多个地方混日子,不管儿女,也不给家里拿钱。表弟在家种了两年蘑菇,挣钱太少,撑不下去,只好把一双儿女丢给父母再次跑到广东打工。舅母身体虽无大病,但那些年想儿怄气落下病根,干不了重活,家庭重担就不可避免地落在了小舅肩上。表弟惦记小舅身体,要他农活请人做。小舅舍不得钱,怕把幺儿累垮了,耕田耙地、春种秋收所有农事还是自己硬着头皮干。母亲心疼兄弟,农忙时就跑去帮忙,弄得我们在城里担心不已,劝又不是,毕竟他们姐弟情深。
  
  十来年间,小舅拖着病体顽强地支撑着这个家往前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医用尿袋换了一个又一个,精神却始终不倒,这使得我们都渐渐地忘记了他的困厄。如果不是母亲经常告诉我们他的消息,我们还真的以为医学的奇迹会在他身上幸运地一直延续下去。
  
  去年六月间,母亲突然来电话说:“小舅的病复发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县医院的医生都不给他开药了。这回剩下的日子怕是真不多了”。电话里母亲不住地哀叹,小舅才六十多啊,他还不想死!
  
  负责给小舅治疗的医生母亲很熟悉。小舅术后这些年,跟医生的联络主要都是靠母亲。母亲虽是女流之辈,但她读过几年书,有文化,明事理,也见了些世面,比起舅母要理性得多,以往买尿袋这样的事基本上都是母亲帮着去办的。医生这次给母亲说的是实话,他对母亲的这份姐弟情谊也十分敬重。
  
  九月份的时候,小舅给我打电话说,他想去把新农合的医药费报销了。我说,这是政策范围内的事,没问题,马上就给县卫生局的同学打了电话。大约一周之后,这件事就办好了。住院一共花去了四万多元,剔除一些自费药,最后报销了一万多,又找民政部门帮他申请了几千元大病医院救助。拿到钱后,小舅很高兴,打电话来给我说了很多感激的话,弄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我总算松了一口气,之前我真的好害怕他还没看到这笔钱就溘然离世了。
  
  十二月份,我们回老家去给母亲过生,又见到了小舅,精神还很不错。我们都很欣慰,小舅跟死神已经多次打交道,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言谈之间没有一丝一毫的悲凉。吃饭的时候,小舅不顾我们的劝阻,还喝了几杯白酒。给母亲敬酒的时候,他有些激动,刚喊了句“大姐”,声音就有些哽咽了。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小舅和母亲自小感情甚笃,虽然父亲去世、家道衰微后两家生过一些嫌隙,但自从冬哥出走后,灾难就把他们再次凝聚在了一起。小舅能活到今天,母亲也付出了不少心力。前些年小舅曾几次想过要逃离苦海,如果不是母亲耐心开导,恐怕他早已不在人世了。
  
  小舅敬母亲的这杯酒喝得我们都很心酸。母亲明白他的心思,饱受磨难、饱经风霜的脸上也布满了悲戚。今日有聚,明年安在?我们心里都没得底。
  
  冬哥已经多年不来给母亲过生了,我们也多年未见过他。记得曾经有一年春节,他跑来要和我们一大家人过春节,母亲开始不同意,经不住他软磨硬泡,心还是软了。我们那时年轻气盛,恶其悖行,恨其势利,且考虑到母亲不好处理和舅母的关系,就严词拒绝了。从那以后,似乎冬哥就没再登过我们家门。母亲也已经很少说起他,只是常常说起他的两个渐渐长大的子女。
  
  在家中吃了午饭,小舅要回去了。临走时,他欲言又止,终于还是怯懦着对我说:“外侄啊,你冬哥的二娃已经十七岁了,原来没得钱交超生罚款,一直没上到户口,还是个黑人,出去打工车都坐不成,你给想想办法嘛!”。
  
  我说:“农村黑户人口这个现象在全国有一定的普遍性,国家从加强社会管理这个角度会研究解决的。等一等吧,现在要办就得按政策交罚款,违规的事情我不能干啊!”。
  
  小舅有些失望,眼巴巴地望着我说:“能不能想点办法嘛,你认识的人多”。
  
  我于心不忍,但还是硬着心肠拒绝了他。
  
  小舅走了,孤独的背影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了风雪迷漫的山道上。我的眼泪流下来,愧疚涌上来,哀其不幸,但又无能为力。这也许是小舅给我提的最后一个要求了。
  
  小舅来日不多了。但我们万万没有想到,他的人生会在正月初一这天戛然而止,这看上去多么像一个预谋。毕竟以他年前的身体状况是不至于走得这样快的。人死不能复生,我们都得接受这个现实。
  
  我默默地翻开手机电话簿,把小舅的名字轻轻地删除了,我怕自己今后再翻到他时,心里会很痛。大前年三舅病故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将他删除的,但伤痛却无法一下子就删去。
  
  母亲的苦痛比我们更甚。两个舅舅走得都很年轻啊,尤其是小舅,他走得多么憋屈啊!
  
  小舅一生要强,就因为儿子的离家出走,他从人生的巅峰急速坠落,后来又饱受贫病折磨,这下他终于卸下了所有的责任,除却了所有的苦痛,彻底解脱了。小舅走得决绝,但他九泉之下见了外婆,又该如何交待呢?
  
  冬哥呢,你在何方?是否会回去看上小舅最后一眼,给他磕上一个头。
  
  “你小舅啊,是被儿子活活气死的”!母亲缓过劲来,有气无力地恨恨地说。

 

    作者:龙强     单位:南充市政协
    该文在“我与孝道”征文活动中荣获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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